太阳还是亲手烧尽了黄昏。
01
“贺家那个私生女和她哥的关系很复杂,你离她远点。”
湖畔郁金香被一片郁葱树林隔开,方盛想起母亲的叮嘱,不自觉落下半步,回神时江横月已经停住,眼里噙着笑:“怎么了,约我出来一直在走神?”
他被笑容恍了恍,差点撞在她身上,及时刹住脚步惊出一身冷汗。
面前女生向来温柔体贴,相处比同辈还自然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长兄有不清楚的关系,肯定是圈内流言蜚语污人清白。
方盛鼓足勇气,心跳快得有点吵。他望进那双满是温柔的眼睛里,莫名有点头晕:“学姐,你有喜欢的人吗?”
……
江横月目送男生走远,背身朝树林里走。踩折野花的脚步压着节拍,像跳舞前的起始动作,点烟合盖时电话刚好接通:“……什么事?”
她慢悠悠吸了口烟,吐出烟雾惊扰飞过的蝴蝶,在对方再次发问前开口:“我和你的事都传到学校来了。真是嘴碎,扰我桃花。”
贺寻意那边窸窣一阵响,像从被子里坐起来,戏谑的声音有点虚浮,似乎大病初愈:“那你想和我断了?”
“怎么会,你可是我哥。”她捻捻手指让烟灰落下,“你又在自己玩?上次你拿我衣服筑巢,一件都没法穿了,我们不是ABO世界观吧?”
“胡说八道。”贺寻意动了动身子,把床上衣服踹下去,探身去开灯,不小心扯到伤口,倒吸一口冷气,“太闲了自己找点事做。”
“啧,害羞什么,你之前明明很坦诚。”江横月一摸烟盒空了,转身往教学楼走,“我这两天打算回——”
她话音戛然而止。
去而复返的方盛站在树林外,满面惊讶来不及掩藏,手里拿着一串钥匙。贺寻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听见她挂断电话。
“学……学姐,我只是来找钥匙。”
这儿逆光,在身上涂抹浓重的阴影。江横月收起手机,把长发别到耳后,露出很温柔的笑意,从树林里走出来,一步步踩在月光上。
“嗯,我知道。”
“然后呢?”贺寻意伏在床上,借她的手喝了口温水,肩胛骨随急促呼吸起伏,蝴蝶纹身仿佛振翅欲飞,“你没把他怎么样吧?”
贺寻意身段好,腰窝又深,没拉紧的帘幔缝隙投进来月光,落在他腰窝里像一汪水。
“我能怎么样。”江横月把水杯放回床头,药揉开涂在他伤口上,“我什么都没说,朝他笑了下,他就吓跑了。”
这人没再说话,兀自平复呼吸。她视线在他满身青紫上流连,半晌才说:“你下次别自己玩,没轻没重。”
贺寻意身体僵了下,他的脸埋在被子里,声音发闷:“你总不回来。”
江横月揉药动作停了,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捏着下巴抬起头,被迫仰视,撞进她眼里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:“你在撒娇?”
她没用力,捏得倒是不疼,但音色里笑意消退,露出原本薄情寡义的底色来。贺寻意沉默着回视,身体却条件反射开始发抖。
她松了手去关床头灯,起身往外走,走到门口回头发现他没动,踌躇了下,捡起床尾外套盖在他身上。
贺寻意还是没动,在她出门时才睁眼,看着光线慢慢被压缩,直至消失不见,房间陷入黑暗。他触碰下颌被捏得泛红的皮肤,像眷恋伤口的余温。
02
江横月在十八岁生日当晚确定贺寻意有嗜痛倾向。外面刚下了雨,晃动的光影像退潮的气泡。
屋内闷哼断断续续,偶有拔高的声音也捂在枕头里。她听力不错,细碎声音听得清楚。在门口站了半晌,她把夜宵放回冰箱,拿了瓶冰饮料,回身上楼敲门。
贺寻意开门时脸色尚且发白,冷汗沾湿额前锐利的短发,低头与她平视,眉间神色平静:“横月?”
他话语时的呼吸带起轻微气流,温热着掠过发梢,像六月晚间低拂的风。
她点头,视线扫过贺寻意因用力而毫无血色的指尖,将饮料递出去:“能帮我拧一下吗?”
她回来这两年和贺寻意相处算和平,半年前双亲意外逝世,两人多了点相依为命的意味,关系并不疏远。
贺寻意怔了怔,伸手接过。江横月视线低垂,落到他手腕上,看见腕骨凸起很明显,沾点水光,伶仃又嶙峋,似乎一碰就会碎,像灯下白瓷。
窗外芭蕉叶低垂,雨水落下,比秒针还清晰。她数着秒将心里的野兽锁回去,抬头迎着贺寻意的目光,接过饮料,露出很浅的笑:“谢谢哥哥。”
之后不久在贺寻意二十五岁的生日宴上,宾客饮酒,主人偷欢。
来的人太多,江横月嫌烦,跑到天台抽烟,烟头碾灭在带上来的酒杯里。
她扮演乖巧柔弱的私生女,和抽烟这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。正抽到第三根,听见有人来了也不慌,抽完才转身。
天台风大,满街灯火已经亮起来,飘飘扬扬往天际去。贺寻意和她互相凝望,在沉默中交锋,目光尖锐锋利,似乎率先撕掉对方的伪装就算胜利。
江横月心里的野兽又在探头,由默然转向叫嚣,满腔涌动着不可言说的欲望,热流般经过全身汇入心脏。
她往后退了一步,露背晚礼服没有遮挡,粗糙围墙磨得人心烦。
“你想装到什么时候?”良久,贺寻意的肩颈缓缓放松,朝她走过来。
江横月把杯子丢远,欲盖弥彰的道德感出来走过场,她几乎笑出声:“别露出那副表情,我可救不了你。”
贺寻意停住了,慢条斯理脱下西装外套,袖箍紧绷着手臂。天台风大,他额发有点乱,笑意也被风声斑驳:“救什么?”
同父异母的兄妹或许不会心有灵犀,但疯子会。
贺寻意感觉到江横月的气场陡然变化,仿佛捕猎的野兽蓄势待发,她那层乖巧温柔的外壳分崩离析,显出最原始的神色。
宾客尚在觥筹交错,宴会主人被压在天台墙角摩挲伤痕。贺寻意没被别人这样碰过,呼出的气息滚烫,惹得江横月几次皱眉。
“为什么嗜痛?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她伸手探进衬衫里,揪住锁骨上淤伤未退的皮肤,“说话。”
贺寻意仰着头吸气,不答反问:“那你呢?”
江横月冰凉的手指顺着锁骨往下滑,眼里狂妄的热情不知真假。她并不介意他的反问,语调轻飘飘像一把裁纸刀:“我高兴,就这么简单。”
她下手狠,贺寻意浑身止不住战栗,埋在她颈窝里,闷声笑了笑,声音湿漉漉的:“力气这么大,还说拧不开瓶盖……骗谁呢?”
江横月听明白他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很久,不追问也不恼: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贺寻意双手绕着她的脖颈,攀上来咬她耳垂,呼吸急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晕过去:“……在还不认识你的时候。”
江横月顺着他的腰摸下去,一截截摸过脊柱,理应养尊处优的人背上有很多陈年旧伤,有些伤口连她都摸不出来是什么打的。
她心下了然,揽住他的腰给他借力:“你爸真狗啊还打人,什么玩意儿,我能骂他吗?”
贺寻意有气无力点点她后颈:“可以啊,你已经骂了。”
03
叮——
蛋挞热好时江横月正好喝完麦片,顺手把碗放进洗碗机,端着甜点回桌边坐下,贺寻意接完电话从书房出来。
“谁啊大清早的?”
“方家夫人。”贺寻意喝咖啡润嗓,挑眉看她,神情带点调侃,“你把人家儿子吓着了,她说方盛回家后迷迷怔怔像着魔。”
“啧,是他自己胆小。”她忙着吃甜点,声音含混不清,“我朝他笑了下,他差点给我跪下。我有那么吓人吗?”
贺寻意懒得管她的烂桃花,顺着桌面把手机推过去:“往下翻,这几家的儿子都对你有意思,看看有没有中意的。”
“嚯,他们疯了吗我可是私生女。”江横月饶有兴趣看完,推还给他,“急什么,我才二十四——还是说你想让我早点结婚?”
她扣住他去拿手机的手,贺寻意用了点力才挣脱,敛眉喝咖啡:“怎么,你还想和我赖一辈子?”
他们从不谈往后余生,对于讲究及时行乐的人来说,这个话题不具备讨论价值。
餐桌两边陷入突如其来的沉默。
桌上放着她回家时带的花,橘红郁金香和素白花瓶配得很好,在沉默氛围里像静物画。直到她抽了一枝出来,画面才陡然生动。
“我无所谓,祸害谁都一样。”江横月起身离席,将那枝郁金香随手抛在贺寻意身前,“别喝了早凉了,要喝自己重新弄一杯。”
“哦对了,”她站在楼梯上,像是突然想起来,“过两天我要去许愿,一起去吗,不去我约别人了。”
贺寻意在餐桌旁回身仰头看她,阳光晃眼,他皱了下眉,看不太清江横月的神情,只知道她在注视他,居高临下。
这女人和寺庙怎么看都联系不到一起,或许他该出言戏谑,但阳光盛烈轮廓模糊,刺得他很难开口。
“好。”他听见自己说。
红墙绕着古藤,佛经诵声渺渺。来得早人不多,江横月接过三炷香点燃,闭目合十良久才插进香炉。
贺寻意走在她身后,回头看了眼香火,在香炉中兀自烟雾缭绕。
“还好来得早。”他们出门时和熙攘人流擦肩而过,绕着墙边散步,江横月先开口闲聊,“不然人太多。”
贺寻意没回她的话。
院中有棵古树挂满祈福带,树荫探出围墙,丝带顺着墙边垂下,他凝神看那些祈福带,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了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
“你许了什么愿?”
她看了他半晌,拽着他往旁边来点给别人让路:“说出来就不灵。走,去吃早饭。”
贺寻意从善如流,没有追问:“你信这个?”
“当然。”她又笑起来,神情近乎漠然,像自嘲又像在终止话题,“我也算个有信仰的人。”
回程路上气氛沉默得诡异,贺寻意开车,江横月听歌,手指搭在窗台边敲节奏,越敲越快,让人心乱。
红灯前的急刹在意料之中,她摘了耳机摸出烟盒,点烟动作娴熟利落:“你这两天犯什么神经?”
呼吸加快,心跳加快,血液奔流。江横月听得清楚,只是不确定是他的还是自己的。
“你许了什么愿?”贺寻意又没回答,也去摸烟,江横月拦下他拿打火机的手,凑近用自己咬着的烟去给他点。
“这么想知道?”她点完烟也没坐回去,维持着探身的姿势,目光溜进他衬衫领口,描摹淤痕,“但是晨钟不响,像一切全由我定。*”
红灯闪了下,要开始倒计时。她和贺寻意同时伸手揪住对方的领子,耳鬓厮磨间将烟头碾灭在手心:“贺寻意,是你想把我往外推,你有什么资格和我闹?”
红灯开始倒计时,硕大的“9”闪现到“8”。
她的气息太有逼迫性,想要把他吞吃入腹,贺寻意很难招架,更别提早就习惯了的身体,顺着动作开始发软:“往后还长,他们好歹是正常人,或许可以救——”
话音戛然而止,红灯跳到“3”,江横月狠狠吻下来,几乎在撕咬他,声音压得低,像发怒的狮子:“救什么?”
绿灯亮了,远处色彩变让贺寻意恍神,好像六年前天台边他对江横月说过同样的话。
这条路偏僻,后面没车,江横月的手往下滑,紧紧锢住他的腰,力气大得发疼:“我从没做错什么,要谁来救?”
“说话。”
贺寻意又想起六年前的第一次,初次开荤的江横月把他锁骨咬出血,在他耳边呓语,近乎疯狂:“我们一起坠落吧。”
他回过神,挣扎着攀住她的手臂,像飘在海里的人抓住浮木,勉强聚起一点笑:“怎么,你还想和我赖一辈子?”
江横月动作顿住,仔细看着他眼里自己的倒影,半晌去咬他前额的皮肤:“对,我们合该不死不休。”
绿灯开始倒计时,贺寻意浑身发软,下颌搁在她肩上,漏出几声笑,费力去扣她的手,十指交缠。江横月单手搂着他的腰,像要把人融进骨血里。
*化用《繁花》“上帝不响,像一切全由我定。”
-End-
谢谢看到这里的你
彩蛋是哥哥视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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